第十二章波涛-《大唐双龙剑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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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里宇文成都其实并未睡去,心中说不出是怎样的烦恼。脑里有两个少女的影子在飘来飘去,一个是那马上娇姿的铁蔷薇,心里恨恨的说:怎么那么巧呢?偏偏她又是我仇家之女呢!另一个就是那水中浮沉的女尸翠环,心里忏悔说:那女子,我待她的手段未免太毒狠了!他这间书房很安适,而且有两个仆人常进屋来伺候他,但他的心绪却十分不宁。一夜,不但睡眠中作了许多恶梦,两肩的伤处也很疼痛,他这伤被衣服遮掩着,他也不愿对他的父亲和别人去说。
到了次日,他就想进城去找个大夫看看。于是,他盥洗毕,就换上一身阔绰的衣服,命仆人备了马,他便走出门去,有个名叫来升的仆人笑着说:“少爷,你是要进城去吗?老爷叫我跟了你去呢!”
宇文成都却摇头说:“我不叫人跟随我!”说着,他就接过马鞭,上了马,出了庄门。眼前就展开一片仲春的美景。
宇文成都却因两肩有伤,马不能走得太快,可是六里屯离着京城不远,不多时他就走进了齐化门关厢。
齐化门是由京城往京东各县、通州、东壤镇,几个富庶地方的必经之路。所以这关厢长约四里,两旁全是繁华的商号,充实的货栈,街上人烟稠密,车马纷纭,简直和城内最繁盛的大街不相上下。
宇文成都走到街中心,前面两辆载重的骡车就岔在一处,把路塞住了,谁也不肯往后去退。两个赶车的人争吵着,互相骂着,宇文成都就笑了笑,只好下了马。
他看旁边高台上有一家茶馆,他便牵马上了高台,将马系在一根石桩子上,随到茶馆里找条板凳落座,向堂倌叫着说:“冲一壶香片来!”堂倌高声答应着。
宇文成都就看这旁边的坐客,见都是些乡下人,有的像是赶驴的,只有自己是穿着一件云缎袷袍,夹在这些人里,使人特别的注目。
这时堂倌一只手拿着绿豆色的粗茶壶、茶碗,另一只手提着开水壶,走过来,脸上带着一种很厮熟的笑。说:“将军,你可真有些日子没有来了?”
宇文成都不由很是诧异,因为他没在江都城住过多久。他不知道这些茶馆的堂倌向来是无论见着什么人也是很熟,他以为堂倌是认错人了。便说:“昨日我才到江都来,怎么你就认识我呢?”
堂倌却笑着说:“将军在这里是常来常往,谁不久仰你呀!”
宇文成都又不禁一征,笑了笑。
堂倌给冲了茶走去,他就心说:如果要真是谁都认识了我,那可真糟!将来红蝎子就许来此寻我,我家中有个不能见人的父亲,外边又有个向我缠扰的盗妇,那我就是有天大的本领此生此世也永不能翻身了。
他暗中叹息着,自己斟了一碗茶,却觉得那样绿色的水在碗里荡漾着,中间飘着一朵茉莉花,仿佛那就是个女子的尸体似的。
又往街上去看,见往来有骑驴的村妇虽然是毛驴,驴上虽是丑陋的妇人,可是他不禁又勾起了铁蔷薇。便一推茶碗,说道:“我宇文成都真是生来不幸”
他才要叫堂倌来,打听城内有什么专治刀伤的名医,忽见道上由东边跑来一匹马,马上正是他家用的年轻仆人来升。
来升两眼东瞧西望,仿佛是寻找什么,街上有不少人都向他招呼,他的眼还发直。
宇文成都心说:“这小厮在街上倒是很熟。随就离座,招招手,高声叫着:“来升!来升!”那来升一眼往离台上瞧见了宇文成都,就笑着说:“少爷,我正在找你呢!”他随也下了马,将马系在桩上,跑过来笑着说:“少爷,你走后老爷就不放心,知道你在城里不熟,骂了我一顿。问我为什么不跟随着你来,我这才赶紧跑来找你。少爷,你怎么在这儿喝茶?进城到咱们柜上喝去好不好?在那儿有多么舒服?这是野茶馆,背煤的、赶脚的,才在这里喝茶,你是少爷!”
宇文成都就瞪眼说:“别说废话!你现在既随我出来,你可就得时时听我的话,我可是不同老爷那样,由着你们蒙骗。跟我出来,不许多说一声话。”来升答应:“是!”
宇文成都又说:“白天咱们进城到什么地方玩了,回去不许对别人实说!”
来升以为他的少爷是想到花街柳巷去走一走,便又忍笑说:“那是一定!”
宇文成都就说:“好了!只要你肯听话就行,先去把马解下,你先带我找一个专治刀伤的大夫。”
来升不由发了怔,直着眼睛瞧着他们这位少爷,只好过去解马。宇文成都在这里付了茶资,一同下了高台,来升就牵着两匹马发呆,问说:“少爷?你找治刀伤的大夫干嘛呀?”
宇文成都说:“你不用打听!你就告诉我,北京城内有哪个治刀伤的大夫最为出名?”
来升说:“要说治刀伤的大夫只有前门里兵部洼的李一贴,他不但能治刀伤棍打、跌打损伤、行毒恶疮,还管治妇女月经不调。”
宇文成都说:“他准靠得住?”来升点头说:“一定靠得住!九城出名的,还能治病没把握吗?”
于是宇文成都上了马,来升跟随着,就进了城。二人骑马进了齐化门,宇文成都对于街道是十分生疏,只由来升带着他走。
他只见来往的车马很多,男女老幼,买东西的,在街上闲逛的,简直乱得两眼顾不过来。
他又想:在洛阳时铁蔷薇她是赴北京去找她的叔父,现在大概已然到了京门,假使我们遇在一起,那是多么难为情呀!她若跟随我的行踪去走,到六里屯找到我的家,那时她一定不肯宽怒我的父亲,我也必不肯眼见我父亲身遭惨死。
我们必然要有一场恶战,那时还不定我们谁杀死谁呢。一边走,一边暗自叹息,生恐遇见铁蔷薇,可是来升带着他迤逦地走到了前门内兵部洼,他也没遇见一个骑着马的女子。
少时,宇文成都来到兵部洼“李一贴”门前,见有许多人在那里等着。李一贴是个四十来岁的人,他很忙,有一个徒弟帮着看病治伤。可是来这里治伤的人,多半是些街头上的穷光棍,大半在赌局里打了架,负了伤,到这里来求医要不然就是嫖土娼得了花柳病的,没有什么像样儿的人。
所以宇文成都一进屋,李一贴就非常注意,连忙说:“是买膏药还是看病?”
宇文成都说:“我的身上有点儿伤,要请你给看看。”
李一贴就说:“好好,稍微等一等。”那个徒弟请宇文成都在旁落座,并给倒过来一碗茶。李一贴又忙了一阵就过来,解开宇文成都的衣裳,露出两肩的伤,旁边有看病的人也伸着脖子来看这位大爷的伤势。
李一贴果然不愧是疗伤的老手,他一见宇文成都两肩的伤势,就看出来一处是刀伤,一处是中了袖箭,当下他就说:“不要紧,伤口不大。只要天天来,半个月之内我包管你好。”
当日,在宇文成都的两肩上敷了些面子药,并贴上两块药膏,宇文成都就给了诊费。同来升一起骑着马在街上逛了逛,就出城回六里屯。
从此每天必进城来看病,有时骑马来,有时坐车来,有时就步行着。那个来升本是个很精明的小厮,可是他随他少爷进城五六次,到底也不知少爷治的什么病,病是怎么得来的。
这时宇文成都肩上的袖箭伤已经完全好了,就是那处刀伤须再治几天方能痊愈。北京城内的街道他已经渐渐走熟。他父亲在东城开设的那家“富盛首饰楼”,以及在西城开的那家“得宝玉器局”,他也都常去闲坐。
当然,他是少东家了,他只要一去,伙计们就无不恭敬地接待。
今天他是坐着骡车进城来的,看完了病,才不过上午十点来钟,来升跨着车辕就说:“少爷咱们这就出城吗?回到庄子里一待,那多么没意思呀!今天三庆家的戏是全本铁冠图,一定得加凳子,咱们走到蝎子庙,跟徐掌柜谈谈天,然后去订个坐儿,乐上一天,你说好不好?家里又没有少奶奶,你干么忙着回家呀!”
宇文成都在车上笑了笑,就想:得宝玉器局那位徐掌柜是很能说的一个人,他知道江都的典故很多,不用去听戏,只要听他说一阵,也就够开心的了。不过就是那胡同的名称太不好,偏偏叫“蝎子庙”。
宇文成都就在车上犹豫了半天,才说:“就去吧!到那歇会倒可以,戏我可不耐烦去听!”车走着,就走出了前门。
前门外是北京最热闹的地方,所以人往人来,简直跟蚂蚁似的那么多。他这辆车还没有走过正阳桥,却见外面人声嘈杂,仿佛有什么事情似的。
宇文成都就从车中探出头来去看,就见有许多人都往东边跑,并且人群之中有闪闪耀眼的刀剑光芒。
宇文成都很为诧异,就推了来升一把,说:你下去,打听打听这是什么事?”
来升说:“管他们呢?这一定是什么地方有人在比武,所以这些人才追了去看热闹!”
宇文成都一听就更是惊讶,叫车停住,催来升下了车,命他去打听。来升却笑着说:“少爷!咱们不去吃饭听戏,可打听这些闲事作什么?这些事天天都有,都是一些镖师们混闹,时常出人命!”
他抓住一个人,打听了一番,便回来跨上车辕,笑着说:“这出戏!比铁冠图还热闹,是大旗门的八面灵官云战峰。”
宇文成都听了,立时神色改变。来升接着说:“这位陈爷来到北京有三四个月了,使着一根钢鞭,简直把江都会武艺的人全给打服了,没有一个不甘拜下风。今天听说是打正定府出名的耿家三豹。
头一只豹子耿大哥是被云战峰打败了,今天第二只豹子又来了,在打磨厂安家镖店一较雌雄。少爷你刚才没看见吗?捧刀的那个人就是耿老二。那身材多么雄壮,胳臂头子多么结实!真要把那么大的汉子打趴下,可实在不容易。就看云战峰的功夫啦,今天是棋逢对手,将遇良材,要不然能够有这些人赶着去看热闹?”
宇文成都也要下车,说:“我们也去看看热闹好不好?”
来升却把他拦住,说:“少爷,您可去不得!着比武可使不得,看着热闹,刀枪没眼,说不定时运背点就许受误伤!“
宇文成都说:“这些人都去看热闹,哪能就单单误伤了我们?”来升说:“再说也挤不上呀!安家镖店院子虽大,可也容不下这些人。我们去挤了一身汗,结果连个刀枪影儿都看不见,那有多么冤!”
赶车的也说:“少爷不必去瞎挤,一定也挤不进去,这比舍钱还人多。”
宇文成都只好作罢,仍旧由着车走去。心里却驰想着那云战峰一定是武艺高强,钢鞭又沉又重,使得神出鬼没而在他的身旁必有一位手持白龙吟风剑的美貌侠女,那就是云战峰不禁在车上又叹了一口气。
到了蝎子庙得宝玉器局,这里的伙计对少东家竭诚的招待。
掌柜徐大跟宇文成都谈天,说:“少东家,铁冠图倒是得听一听。李自成大战棋盘街,棋盘就在前门里头。祟祯爷是吊死在煤山,煤山就是景山。现在那棵树上还挂着锁链呢!”
宇文成都也无心听他肚子里的这些典故,只发呆的想着那边的云战峰与人比武之事。他主仆就在这里用过了午饭,来升时时惦记着叫他们少爷带他去听戏。
可是宇文成都躺在柜房的炕上,一点也没有走的意思。
过了些时,忽听院中有两个人嚷嚷,一个说:“云战峰的武艺真是盖世无双,楚霸王、伍子胥再出世,也未必是他的对手!”
宇文成都就把那两人都叫进屋来。这两人原都是本铺子磨玉器的工人,他们都是才从那里看完了比武回来。
进到屋中,经宇文成都一问,他们两人就高兴极了。
手舞足蹈的说:“刚才耿二豹的大刀这样一劈,陈仲炎的鞭是虎尾抽人。呛呛呛!口克口克口克!十来个回合,耿二豹偌大汉子,就趴在地下,陈仲炎真高!”
徐掌柜抽着水烟袋说:“快闹出事来了!云战峰来到北京,今天打宇文化及,明天打李四早晚他就是遇不见对手,也得叫衙门把他抓了去。”
宇文成都却直着眼睛呆呆地问说:“云战峰今天与人比武,他只有一个人吗?”
那个人说:“向来他与人比武是单人匹马,他有个师侄风满楼,不大管事儿,只是在旁边看着。”
宇文成都摇头说:“不是。我问你们那跟随云战峰的是否有一女子,此女也就十七八岁,貌美绝伦,手持宝剑。”
那两人发着怔,都摇头说:“没看见过!大概云战峰在这儿没有家眷吧?”
掌柜徐大却在旁连连摆手,说:“算了!算了!你们都越说越入迷啦!你们才说云战峰是楚霸王。少东家就又想起虞姬来了,你们决出去吧!”
又拉了宇文成都一把,说:“咱们还是说旁的话吧!管他什么云战峰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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